小说连载：秋日黄花瘦 四

秋日黄花瘦 四

作者：海燕

苏玫点上了一炷香，香烟袅袅升起，一忽又盘旋回来，在空中纠结成一个圈子，一个圈套，就像是她和冠弼之间的关系，只是一个爱的圈套，不，是钱的圈套。

在苏玫的心中，冠弼的分量比原生要重，但是这重，更多的是世俗的仇恨，是小气地耿耿于怀，这真是一场啼笑皆非的误会姻缘。选择了冠弼，是苏玫对自己人生最不负责的一次侮辱，是对原生一次文不对题的报复。原生玩过妓女——帅气的男人通常是不可靠的，因此，还是选择丑一点的好。可是让苏玫没有想到的是，丑一点的，一样是靠不住的。

苏玫与冠弼相识的第一天，就被他的低眉顺眼迷住了，这是与原生截然不同的神态，她在原生那犯的错误，就是过于崇拜器宇轩昂了。因此，苏玫断定，她找到了爱的安全岛，这里可以让她的人生不再充满错乱的纠缠。

冠弼听完苏玫讲述自己的过去，就非常诚恳地说：“放心吧，我不会辜负你。”没有信誓旦旦，也没有豪言壮语，然而这话憨实，打铁一样铿锵有声，使苏玫更断定自己遇到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，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，而她也已经是二十七岁的老姑娘了，再不嫁人就嫁不出去了，苏玫像溺水的人抓住了一颗救命稻草，立刻满有把握地抓住了冠弼——他们很快就开始了同居的日子。

两人住在一起有半年的光景，冠弼就和自己的一个朋友开了一家公司，那时候，冠弼的确是雄心勃勃、意气风发的，他自认为是一个徘徊在牛a和牛c之间的人物，总是念念有词地说：“我早晚会成为一个伟大的人物。因为我的骨子里有着与众不同的东西。”说到这里，冠弼的鹰钩鼻子就闪闪放光，这多少为他暗淡的小眼睛弥补了神采。

公司做得怎样苏玫并不知道，那段时间她光顾生病了，做过一次流产后，人就整个垮了下来，整天浑身无力，即使什么不干也烦躁不已。其实最让苏玫烦的还是冠弼，她发现冠弼变了，一看见她就嘲讽道：“卖菜的大妈，你的皮肤怎么整天和注射了鸡粪似的，你看人家外面的小姑娘一个个水灵葱似的。”这还是情绪好的时候说的话，若是碰见哪天心不顺，他就干脆骂道：“你脸怎么那么难看？是不是做过鸡啊？残花败柳！”那天当冠弼又把这话轻车熟路地放出来，苏玫气得浑身乱颤，她不由分说给了冠弼一巴掌，毫无准备的冠弼恼羞成怒，他一秒都没耽搁就把这巴掌还了回来，苏玫失去了理智，她拿起手边的一个烟灰缸，朝着冠弼奋力扔过去，扔出去后她就后悔了，她惊惶地看着烟灰缸在空中快速旋转，然后重重栽在冠弼的额头上，血“刷”一下下来，染红了冠弼的白衬衫。冠弼恼羞成怒，他蹿上来，狠狠一脚把苏玫踹倒在地，然后照着她的胸口又是一脚，苏玫“格”的一声背过气去。冠弼害怕了，到厨房接了一盆凉水，兜头泼过去，好半天，苏玫才醒过来，她睁眼看到冠弼，咬牙切齿地说：“你怎么不死呢？”冠弼看到苏玫活过来，又有了精神，他反唇相讥：“我看死的应该是你吧，你说你会什么？长得那么难看不说，性格还不好。你没有钱，还是个扫帚星，若没有你，大爷我告诉你，爷的公司肯定会比现在做得好得多。你知道多少女人要给大爷我投资吗？就是因为有你这么个人在这，其实，咱俩又没有结婚，我要走照样走，可是大爷我心软，怕那样对不起你。”苏玫气结，好半天，她攒足一口气说：“你他妈给我滚，有多远滚多远。不要让我看见你。”“滚？应该是你滚吧，这房租是我交的，你凭什么让我滚？”

苏玫不再吵嚷，她绝望地闭上眼睛。这个男人，有了钱了，有资本了，他可以娶更漂亮的女人了，昨夜黄花入不得“钱眼”了。

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是可以相信的呢？苏玫已经经历过了两个男人，她的所有信任都丢在了来时的路上，遇到李力，她拿不出一点点信任。哪怕只是一个普通的同事，也不行，不行。李力只不过是又一个带着面具的人罢了，他看起来淳朴，实际上很可能是老谋深算；他看起来很帅气，实际上很可能是个吃软饭的小白脸。苏玫一层层去揭李力的面具，她发现，比起李力本人，她更喜欢这些面具，她给李力设计的面具。

然而，在办公室里的日子越来越难熬，苏玫感觉自己的心思越来越像脱缰的野马，纵然不断用皮鞭呵斥，把一颗心鞭打得伤痕累累，她还是止不住对李力的爱情幻想，她渴望李力能关注她，渴望李力能爱上她，就像是白马王子爱上了灰姑娘。当思念的洪涛漫过理智的堤坝，苏玫瞬间崩溃：李力，请你，越过所有的女人，把视线投到我这里吧。苏玫吓坏了，她慌忙捂住自己的嘴巴，这句话在她的舌尖打了几个滚，生生被咽了下去，苏玫不由自主地 “呃” “呃”地打起嗝来。思念，是最难消化的东西。

李慧听到苏玫打嗝，微笑着打趣道：“苏姐，你是不是偷吃什么了？”苏玫红了脸，说：“哎呀，真不该抢你的食。”两人都笑起来，苏玫却笑得很勉强，她这话对自己的讽刺意味多浓，只有她自己知道。三十五岁了，没有资格像小女孩那样谈恋爱，三十五岁，唯一能做的，就是找一个人结婚，不管他是什么人。然而，凭什么？有那么一刹那，苏玫有一种飞蛾扑火的壮烈感，她要爱，要一次轰轰烈烈的爱。

李力依然是来会计室最勤的人，他和李慧言谈甚欢，嬉笑怒骂，非常自然，偶尔也会递过话来和苏玫聊上两句，然而苏玫张口结舌，总接不住那话。就像是武侠小说里高手使用的流星锤，滴溜溜打出来，又滴溜溜收回去，每一次，苏玫被锤得半死，却始终抓不住锤的把柄。好在李力能打圆场，他把自己的话自然接了回去，回头继续和李慧聊个热火朝天。而苏玫，则被关进了“冰窖”，她呆着脸，咬紧牙关，犹自不停战抖着。

下班回到家里，苏玫第一件事就是痛哭一场，这种在预定时间预定地点的哭并不痛快，很快，苏玫就没了眼泪，然而她依然心绪不宁，于是就开始写日记，她写道：

“你走了，我不阻拦，只是，把我的心还给我。我是抱定了怎样的心思才决定爱你的，可是最后却仍然不过是雨打残荷。我知道你是无辜的，在我的这场单恋的梦境中，你是主角，可是你却从来没有出现过，我只不过做了一个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美梦而已，而已，而已……

我真的想上前抓住你的衣袖，把我所有的自尊全都变卖，作为本钱留住你，可是我知道，就是这样，我的资本还是一贫如洗，我在所有的情敌面前，没有一丁点的战斗能力，我唯一能做的，就是自残，只有自残，在自己的心上划下一道道深刻的印痕，真真切切地告诉自己：我是一个没有爱的能力的人。似乎只有如此才能够说明我的痛，我的错，我的不知天高地厚。”

现在的苏玫，是连看李力一眼都不敢了，可是她的心却是在一遍一遍地描摹李力的影子，李力在苏玫的心里，浓得化不开。苏玫挣扎着，企图把李力的影子剪下来，重新裱糊，做成一个永久的回忆，可是那影子和苏玫的心粘得牢牢的，撕也撕不下，剪也剪不动，动一动，就是鲜血淋淋。苏玫败了，败给了自己。

每思念李力一次，苏玫就揭发自己一次，思念越深，揭发得就越狠，而她的情感裂变在历史的裂变之后，再经过如此鞭策般的回忆裂变，就更加斑驳。当苏玫发现自己在李力面前已经变成了一个不能说话不能思考的“植物人”时，她发了狠，一下子把心底那层层掩盖着的伤疤“刷”地全部揭开来，原生，在那里慢慢站起来，带着诡异的笑容。